当天午后,漫天雨幕依旧笼罩着洼坑满布的空荡街道,书店门口出现了萨尔加多饱受岁月淬炼的刁蛮身影。他那绝无仅有的犀利目光穿透了橱窗,冷冷地观望我们,马槽的灯光映照着他的脸。他身上仍是初次来访时所穿的同一套旧西装,完全湿透了。我走近门边,帮他开了门。
“很漂亮,那个马槽……”他说。
“您不进来吗?”
我替他拉着门,萨尔加多瘸着脚走进书店。才走了几步,他居然就撑着手杖停在那儿。费尔明一脸疑惧,站在柜台后面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。萨尔加多咧嘴一笑。
“好久不见啊,费尔明。”他开口打招呼,语气平和。
“我还以为您死了。”费尔明毫不领情。
“我也以为您死了。大家都这么认为。毕竟监狱的人是这样跟我们说的。据说,您试图逃跑,却被抓到,结果挨了一枪。”
“要抓我哪有这么容易?”
“说真的,我一直很乐观地认为您一定能够逃出去。您也知道,坏痞子都是比较长命的……”
“这还真让我感动,萨尔加多。您什么时候出来的?”
“大约一个月前。”
“千万别告诉我……您是因为表现良好而出狱的。”
“我想他们是等我死等得不耐烦了。他们给我特赦,我还有佛朗哥亲自签名的特赦证明书。”
“哦,我猜您大概会拿去裱起来吧。”
“就贴在厕所马桶上方,万一缺卫生纸的话,正好可以撕下来用。”
萨尔加多往柜台又挪近几步,然后指了指角落的椅子。
“两位介意我坐下来吗?我还不习惯走太长的路,很容易就累了。”
“请坐吧。”我回应。
萨尔加多瘫坐在椅子上,用力深呼吸,同时搓揉着膝盖。费尔明打量着他,那副神情,仿佛正在观察的是一只刚从马桶里爬出来的老鼠。
“您真有本事,大家以为最早死掉的人,居然成了活最久的那个……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吗,费尔明?”
“如果跟您不熟的话,我大概会回答是优质饮食和清凉的海风。”
萨尔加多发出似笑非笑的嗓音,听起来像是沙哑的咳嗽声,仿佛支气管正濒于爆裂。
“您还是老样子,费尔明。就因为这样,我一直很喜欢您这个人。以前那段日子哟!不过,我可不想拿咱们那些老掉牙的陈年往事去烦年轻人,他们这一代对我们已经没兴趣了。这个时代时兴的是查尔斯顿舞,或许他们现在换了个名称也说不定。咱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!”
“请说。”
“有话要说的应该是您吧,费尔明。我该说的都说了。您是不是该把欠我的东西还给我了?否则……场面闹得太难看,恐怕对您也不太好吧?”
费尔明迟迟没有回应,在场的三人陷入尴尬的静默。萨尔加多的目光紧盯着他不放,仿佛随时会喷出毒液似的。费尔明看了我一眼,但我就是参不透他的心思,他只好沮丧地叹了口气。
“算您厉害,萨尔加多。”
费尔明从口袋里掏出一件小东西,递给他。一把钥匙。就是“那把钥匙”!萨尔加多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,乐得像个孩子似的。他站了起来,缓缓踱向费尔明,并伸出仅有的那只手接下钥匙,激动得颤抖不已。
“您如果打算再把这玩意儿塞进肛门的话,拜托到厕所去,我们这儿可是人来人往的地方。”费尔明没好气地提醒他。
萨尔加多恢复了好气色和好心情,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。
“仔细想想,您这些年来替我保存着这支钥匙,我是打心底感谢您。”
“这就是朋友之间的道义嘛!”费尔明挖苦他,“您赶快滚远一点,千万不要再回来了。”
萨尔加多一脸笑盈盈,还朝着我们眨眼。他走向店门,再也不见步履维艰的窘况。走出店门前,他转过头来,和和气气地举手挥别。
“费尔明,祝您事事如意,长命百岁。请放心,我不会泄漏您的秘密。”
我们看着他在雨中离去,一个众人眼中风烛残年的老人。但我确定,他并不在意落在脸上的清冷雨滴,甚至身陷囹圄的漫长岁月以及命运之艰辛,他都可以漠然置之。我将视线转向费尔明,此时的他早已跌坐在地上,脸色苍白,茫然呆滞地望着他多年前的狱友。
“我们就让他这样走了?”我问道。
“难道您有更好的计划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