劲曲、美酒加上热舞,经过一个半小时的尽情狂欢,我决定暂时休息一下。我走近吧台,打算找点非酒精饮料解渴,到了这个时候,当晚的指定饮料柠檬朗姆酒,我是一滴也无法入口了。酒保递给我一杯冷开水,我背靠吧台,静观舞池里的狂欢身影。后来我才发觉,萝西朵竟在吧台另一头。她双手捧着一杯气泡酒,满脸哀愁地看着自己一手策划的派对。根据费尔明的叙述来推算,萝西朵应该就快满三十五岁了,不过,近二十年的烟花女生涯在她脸上留下许多岁月痕迹,即使在半明彩灯照射之下,艾斯古德耶尔街的女王看起来仍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。
我走到她身旁,送上满脸笑容。
“萝西朵,您今天真是漂亮极了!”我很客套地说了违心的话。
她身上穿着最靓丽的衣服,头发也看得出来是在高级美容院打理的,但在我眼里,那天晚上的萝西朵却是如此悲伤。
“萝西朵,你还好吧?”
“您看看他,可怜的家伙,瘦得一身皮包骨,还是那么爱跳舞!”
她的视线紧盯着费尔明不放,我知道,她始终将他视为当年那个挺身救她的大英雄,而且,在街头闯荡二十年之后,或许,他是她认识的所有男人当中唯一的好人。
“达涅尔先生,我不知道该怎么跟费尔明说才好,不过,我明天不去参加婚礼了。”
“这怎么行呢?萝西朵,费尔明可是帮你保留了重要位子呢……”
萝西朵一脸黯然。
“我知道,可是我不能去。”
“为什么呢?”我虽然开口发问,但心里对她的答案大概已经有了底。
“因为我会很伤心,可是我又希望费尔明先生和他的太太过上幸福的日子。”
萝西朵开始隐隐啜泣。我一时词穷,只能上前抱住她。
“我一直都爱着他,您知道吗?从我认识他的那一刻开始。我知道自己不会是他的结婚对象,而在他眼里,我呢……反正就是萝西朵。”
“费尔明非常爱你!萝西朵,这件事,你永远都不能忘记。”
萝西朵从我怀里挣脱,难为情地擦拭泪水。她面带微笑看着我,耸耸肩。
“对不起,让您见笑了,我这个人已经够笨了,喝了点酒之后,连我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蠢话。”
“没关系,萝西朵。”
我把手上那杯开水递上去,她接到手里。
“人呢,总有一天会发现,青春一去不回,就像一列火车,早就已经开往很远的地方了,您知道吗?”
“火车永远都会有下一班的,萝西朵。永远都会有的。”
萝西朵点了点头。
“就是因为这样,所以我不能去参加婚礼。几个月前,我认识了从雷乌斯来的一位先生。他是个好人,太太过世了。他是个好爸爸,经营废铁回收场,经常到巴塞罗那来看我。他已经向我求婚了。您知道吗,我们两人心里都清楚得很,人老了没有个伴实在太可怜了,而我呢,早就看清事实,我已经没有在街上混饭吃的本钱了。贾蒙,也就是雷乌斯的那位先生,他要我陪他去旅行。他的孩子都已经成年离家,而他也辛苦打拼了一辈子。他说想在离开人世前看看这个世界,要我陪着他一起去。他要我以妻子的身份陪他出游,而不是一个用过就丢掉的妓女。邮轮明天一大早离港。贾蒙说有个船长可以帮人在公海证婚,如果不行的话,那就随便在某个港口找神父证婚也可以。”
“费尔明知道吗?”
费尔明仿佛在远处听见了似的,突然在舞池中暂停舞步,眼巴巴地盯着我们看。他朝萝西朵张开双臂,端出一副好色耍赖的表情乞讨温存。萝西朵扑哧笑了,轻轻摇着头。在缓缓走向舞池与此生最爱跳最后一支舞之前,她回过头来关照我:
“替我好好照顾他,达涅尔。世上只有一个费尔明。”
乐队已经停止奏乐,大伙儿在舞池里开道迎接萝西朵。费尔明紧握着她的双手。白鸽舞厅的灯光逐渐暗了下来,幽暗中亮起一盏聚光灯,一圈朦胧的灯光就落在他们俩的脚边。其他人自动退居场边,乐队缓缓奏起旋律凄美的波莱罗舞曲。费尔明环抱着萝西朵的腰,深情地看着她的双眸,多年前的巴塞罗那,曾经相知相惜的一对爱侣,此时浑然忘我,最后一次相拥共舞。舞曲终了时,费尔明亲吻萝西朵的双唇;早已泪流满面的她,轻抚着他的脸庞,接着,她缓缓走出大门,没有道一声再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