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老实实他说,是一百个爱尔兰人,由北方佬监工带领,每天从剑桥来这里挖冰。他们把冰切成一方块一方块,那方法是大家都知道的,无须描写的了,这些冰块放在雪车上,车到了岸边,迅疾地拖到一个冰站上,那里再用马匹拖的铁手、滑车、索具搬到一个台上,就像一桶一桶面粉一样,一块一块排列着,又一排一排地叠起来,好像他们要叠一个耸入云霄的方塔的基础一样。他们告诉我,好好地工作一天,可以挖起一千吨来,那是每一英亩地的出产数字。深深的车辙和安放支架的摇篮洞,都在冰上出现,正如在大地上一样,因为雪车在上面来回的次数走得多了,而马匹就在挖成桶形的冰块之中吃麦子。他们这样在露天叠起了一堆冰块来,高三十五英尺,约六七杆见方,在外面一层中间放了干草,以排除空气;因为风虽然空前料峭,还可以在中间找到路线,裂出很大的洞来,以致这里或那里就没有什么支撑了,到最后会全部倒翻。最初,我看这很像一个巨大的蓝色的堡垒,一个伐尔哈拉殿堂;可是他们开始把粗糙的草皮填塞到隙缝中间去了,于是上面有了白霜和冰柱,看起来像一个古色古香的,生满了苔藓的灰白的废墟,全部是用蓝色大理石构成的冬神的住所,像我们在历本上看到的画片一样,——他的陋室,好像他计划同我们一起度过夏季。据他们的估计,这中间百分之二十五到不了目的地,百分之二、三将在车子中损失。然而这一堆中,更大的一部分的命运和当初的原意不同;因为这些冰或者是不能保藏得像意想的那么好,它里面有比之一般更多的空气,或者是由于另外的原因,这一部分冰就一直没能送到市场上。这一堆,在一八四六——一八四七年垒起来的,据估计共有一万吨重,后来用于草和木板钉了起来,第二年七月开了一次箱,一部分拿走了,其余的就曝露在太阳底下,整个夏天,站着度过去了,这年的冬天,也还是度过去了,直到一八四八年的九月,它还没有全部溶化掉。最后,湖还是把它们的一大部分收了回来。
像湖水一样,瓦尔登的冰,近看是绿的,可是从远处望去,它蓝蓝的很美,你很容易就辨别出来了,那是河上的白冰,或是四分之一英里外的湖上的只是微绿的冰,而这是瓦尔登的冰。有时候,从挖冰人的雪车上,有一大块冰掉在村中街道上,躺在那里有一星期,像一块很大的翡翠,引起所有过路人的兴趣。我注意到瓦尔登的一个部分,它的水是绿的,一俟冻结之后,从同一观察点望去,它成了蓝色。所以在湖边的许多低洼地,有时候,在冬天,充满了像它一样的绿色的水,可是到了第二天,我发现它们已冻成了蓝色的冰。也许水和冰的蓝色是由它们所包含的光和空气造成的,最透明的,也就是最蓝的。冰乃是沉思的一个最有趣的题目。他们告诉我,他们有一些冰,放在富莱喜湖的冰栈中已有五年,还是很好的冰。为什么一桶水放久了要臭,而冻冰以后,却永远甘美呢?一般人说这正如情感和理智之间的不同。
所以一连十六天,我从我的窗口,看到一百个人,忙忙碌碌,像农夫一样地工作,成群结队,带着牲口和显然一应俱全的农具,这样的图画我们常常在历书的第一页上看到的;每次从窗口望出去,我常常想到云雀和收割者的寓言,或者那撒播者的譬喻,等等;现在,他们都走掉了,大约又过了三十天之后,我又从这同一窗口,眺望纯粹的海绿色的瓦尔登湖水了,它反映着云和树木,把它蒸发的水汽寂寥地送上天空,一点也看不出曾经有人站在它的上面。也许我又可以听到一只孤独的潜水鸟钻入水底,整理羽毛,放声大笑,或许我可以看到一个孤独的渔夫坐在船上,扁舟一叶,而他的形态倒映在这一面水波上,可是不久以前就在这里,有一百个人安全地站着工作过呢。
似乎紧跟着将要有查尔斯顿和新奥尔良,马德拉斯,孟买和加尔各答的挥汗如雨的居民,在我的井中饮水。在黎明中我把我的智力沐浴在《对话录》的宏伟宇宙的哲学中,自从这一部史诗完成了之后,神仙的岁月也不知已逝去了多少,而和它一比较,我们的近代世界以及它的文学显得多么地猥琐而藐小啊;我还怀疑,这一种哲学是否不仅仅限于从前的生存状态,它的崇高性,距离着我们的观点是这样地遥远啊!我放下了书本,跑到我的井边去喝水。瞧啊!在那里,我遇到了婆罗门教的仆人,梵天和毗瑟奴和因陀罗的僧人,他还是坐在恒河上,他的神庙中,读着他们的吠陀经典,或住在一棵树的根上,只有一些面包屑和一个水钵。我遇到他的仆人来给他的主人汲水,我们的桶子好像在同一井内碰撞。瓦尔登的纯粹的水已经和恒河的圣水混合了。柔和的风吹送着,这水波流过了阿特兰蒂斯和海斯贝里底斯这些传说中的岛屿,流过饭能,流过特尔纳特,蒂达尔和波斯湾的入口,在印度洋的热带风中汇流,到达连亚历山大也只听到过名字的一些港埠。